杜甫:生命的隔离与消亡 2#3^skj
———读《登高》 3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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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生命成为一种凄凉,杜甫是幸运的;当诗歌成为一种生存,杜甫是艰难的;当灵魂成为一面旗帜,杜甫是永恒的。生命在杜甫这里,已成为一种表达,甚至一种抽象。诗歌在杜甫这里,已成为一条河流,时光里奔涌而又宁静但却注定要远去的河流。当生命为诗歌挣扎的时候,我们看得最多的,还是生命本身。当诗歌必须要为生命表达的时候,我们看见的,就不仅仅是诗人本身。 JQ@fuo 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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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风急天高猿啸哀”。风急。天高。猿啸。一种威压,一种凄清,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恐慌。这就是开始。杜甫站在高处,举目所见,旷远,清幽,一种不知不觉的凄凉,与环境的暗示吻合非常。诗人内心的疼痛开始反复:这是一种生命的隔膜,充满了生命内在的无助。“哀”,既是外景,又是内心。这是一种纯粹的悲凉,生命既然到了这里。“哀”就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字面意义。这就是《登高》的开始。诗歌的起势架构居然如此伸展:动态与静态相互交错,中间夹杂着沉默无语的高天。一个光秃秃的半老男人,独自站在高台,正在举目望远,急风不仅撩起了他的衣衫,还凌乱了他的头发。这是一幅率先定格的画面。通过这个画面,我们能看见许多,也能听见许多,还能感觉许多。 >E:<E'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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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渚清沙白鸟飞回”。这是另外一幅画面。一个智者的孤独,一个诗人的陷阱。我们随着诗人的眼光,看见了如下事物:清渚。白沙。飞鸟。前两者为静态,后者为动态。前两者营造的是一个凄清无人的境界:但绝对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模样。这是秋天,万物归宗的秋天,除了有限的生命,就是无限的沉默。诗人的内心又开始了挣扎:凄清的江渚,清幽无人,让人冰凉的江水越来越冰凉。宁静的白沙,宛如颗颗沉默倔强的亡灵。杜甫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将来。这是一种外景的暗示,也是一种生命归宿的暗示,更是一种让人寒冷的暗示。就像一个妄想从生命背后寻找生命的人。唯一的活物,飞鸟,正在空旷里上下。鸟的出现,实际上是诗人自我内心的隐忧——归鸟翻飞,自己居然在此独站。诗人自己的归途呢?诗人此时茫然,作为读者的我,也很茫然。我不知道诗人的明天在哪里。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追究诗人的昨天。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去询问诗人的昨天发生了什么。明天还要或者将要发生什么。就这个片段,就在这个高处,我们已经明白:诗人将永远在路上。这是怆然的宿命。 iEIg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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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。落木,实际上就是落叶。秋天来了,生命已经在悄然更替了。当落叶从树木上飘零下来,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。诗人看着落叶飘零,内心的伤感与绝望就像眼前的外景:生命的轮回总在秋天集中,万物的凋零总从秋天开始。作为诗人自己,生命仍在继续。苦难也在。漂迫更在。当一个人妄想或者渴望死亡的时候,他的生命内在已经孤独或者绝望到了极致。“无边”,旷野无碍,一种萧瑟博大的意象。气象森严中反衬出生命的渺小与无奈。“萧萧下”,树叶一张接一张地飘落下来,既有声,还有形,更多的还有那种飘荡的质感。看吧,生命就是这样飘零的。当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,这中间的过程,实质上就是树叶从郁青到枯黄,从枯黄到陨落的过程。诗人站在这里,看见树叶的舞蹈,外在的景象与内心的块垒交相辉映。凄凉的外在反衬孤寂的内心,这实际上是一种无助:生命中的每个人都是无助的。无论外在多么繁华或者多么苦难。 aE|OTm+@9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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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”。“长江”,既是中华民族的生命源之一,也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源之一。当江水作为一种生命载体进入生命本身,我们就会感觉到生命本体的跳跃与涌动,这是一种永恒:时间与空间。“不尽长江”,表达长江无穷。当年苏东坡孤立赤壁,发出灵魂深处的感叹:纵一叶之所入,凌万倾之茫然。诗人内心的无助与外在的凄清形成了一个盲点:长江无穷,江水苍茫。作为生命的自己呢,在这万物凌空的季节里,究竟要走向何处?生命的旅途充满了如此艰辛,所有的生命凝聚都是为了生命的尽头——死亡——那一刻怆然的到来。宇宙之无穷,盈虚之有数,这不仅是圣者之叹,也是今天,此时,站在高台的诗人生命的强力写照。当生命找不准参照点时,我们内心的煎熬与茫然,就像独自一人在蟒蛇群中。我们生命深处的孤独,也会应然而生。这不仅体现在诗人身上,也体现在一般庶众身上。正是如此,古往今来的人,都在望空感叹:皓渺之无穷,生命之有限。也正是这样,才有了思想者的痛苦,哲人的悲凉。才有了佛主的悲悯,基督的泪水。才有了无数时光凝聚而成的苍茫凄怆的历史。 f?56=& pH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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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万里悲秋常作客”。这是流浪者从心里发出的冷。这种冷通过“悲”展现出来。当一切皆悲时,生命几乎走到了尽头。“悲”是悲伤。不是悲悯,更不是慈悲。生命是凝重的,但更多的却是无奈。当生命走到了一种无奈境地,一切都将以“悲”开始。这几乎是一个定例。“秋”,是诗人倾诉的嫁接点。自古就有“文人悲秋,少女怀春”之说。“秋”,既是象征物,又是引导物,更多的却是媒介物。“万里”,自己的故乡在万里之外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。作为诗人的杜甫,他的故乡在哪里呢?每个在外流浪的人,故乡都正在心中凋零。当一个人的故乡正在凋零,还有什么比生命深处的疼痛更加让人忧伤?诗人的一生,几乎都是流浪的:从家乡出发,到长安,到成都,到夔州,到岳阳,最后,在一只江船上了结了本我的生命。 #z!^<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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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诗歌成为生命凝聚的载体,诗歌本身已经成为诗人的一部分,诗人也是诗歌的一部分。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。古代有,现代有,当代有,将来还有。诗歌一旦成为生命的折射,诗歌的内在力量就展现了出来:或愤怒,或沉郁,或悲伤,或激扬,或委婉,或深情……这就是生命,这就是诗歌。生命不仅是一首赞歌,更多的时候是一首哀歌。无论生命的外在多么激昂,也无论生命的内在多么光华。“作客”,是指客居异乡。除了万不得已,一般人都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家乡,到异地谋生。“物离乡则贵,人离乡则贱。”这也是许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原因。故乡实际上是我们内在精神的支撑。这种支撑常常成为流浪者坦然面对世事无常的内核。“常”,展现出诗人的漂泊状态。今天这里,明天那里,后天不知道在哪里。居无定所,行无定路,永远在路上的状态。当生命成为一种漂泊,苦难也就随之而来。作为诗人,我想,这种感受应该比常人更深。诗人少年时,帝国正在衰颓,诗人青壮年时,国家正在内乱,民不聊生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实。诗人就在这种状态里颠簸。仿佛无处可去的蒲公英。其实,生命就是蒲公英,特别是诗人的生存状态,外在内在的生存状态。孔子说,诗歌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实际上,诗歌并不仅仅如此。当诗成为一种生命存在,诗歌不仅仅表达生命。 QvLZ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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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百年多病独登台”。“百年多病”,这是夸张,也是写实。“百年”应对上文的“万里”。“多病”应对上文的“悲秋”。“悲”是前提,“病”是结果。文人悲秋,已是一种通病。我们从屈原开始,到曹操,陶渊明,李白,刘禹锡,李商隐,杜牧,以及苏轼,李清照,范仲淹,辛弃疾,柳永,姜夔,周邦彦等等。他们对秋的感悟,形之于胸,酿之于心,最后吐呐成文,文成之后,内心的孤立与无助更加彰显。贾岛,孟郊,在这方面几乎是典型。诗歌,在他们那里,已经成为生命的本体折射。生命是需要折射的。“独”,孤独,一个人,连条做伴的狗都没有。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,举酒邀明月,对饮成三人。诗人站在长江的高台上,面对苍茫滔滔的大江,内心狂飙奔涌,外在宁静空旷。二者形成巨大反差。这种反差是能够致人于死地的。在此,我们可知,诗人的“独”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。 U47}QD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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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登台”,古人常有重阳登高的习俗。王维的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,已成为秋后登高的绝唱。“登高望远,只见远树含烟,平原如此,不知道路几千。”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。“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。望尽天涯路。”这是另一种。“不知江月待何人”,“江月年年望相似”。这还是一种。境界不同,孤独各异。诗人在此,一个本质意义上的孤独者形象,从外到内,从内到外,全面铺展开来:一个孤独到几乎孤寂的人,登上高台,身边只有秋风做伴。举目四望,长江滚滚,落木萧萧,群山莽莽,皓天幽幽。此景,此情,此内心,构成了一种特有的气象:诗人自我之小,与外在无穷之大,形成了巨大而沉默的意象。生命在整个宇宙长河中,实在是不算什么的。无论人类,还是他类。在宇宙中,惟有生命是最重的,也是最轻的。正是如此,我们才有对生命的感叹。短暂是一切生命万物的特征。而无穷,恰好又是生命外物的本体。只是它们的元素渗透到了生命的现象之中,因而构成了社会万物的复杂性,多变性。也正是如此,宗教才从人类的最本质的精神载体出发,解决本我与他我的基本问题。解决或者企图解决生命外在与生命内在的根本问题。虽然,我并不知道宗教的原初出发点究竟在哪里。但有一点,我们不能否认,宗教的愿望基本上都是良善的。 1mH%H*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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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诗人,我不太清楚诗人的内在出发点,但此时,诗人独登高台的情状,我们仍然可以感知:诗人的孤独是发自内心的。诗人的孤独是真实的,惟有真实的孤独才能从真正意义上打动人。当年苏格拉底被雅典法庭判处死刑,理由是不敬城邦,不信神灵,腐蚀雅典青年。作为一个智者,苏格拉底的孤独与世闻名,苏格拉底对自己的“罪行”当然极力辩护,虽然后来难逃厄运。苏格拉底的孤独在那一瞬间是真正无助的。当事物成为一种必然,一切的辩护都将无济于事。要么逃避,要么死亡。苏格拉底选择了后者。作为智者的苏格拉底选择了死亡,作为诗人的苏格拉底选择了沉默甚至忧伤。当他在法庭上尽力辩护时,我们看见了一个孤独者的行走,这种行走对生命充满了悲悯:对大众,对大众情怀。当“悲”成为一种外在,我们看见的,常常是苍茫的泪水。只有当情感转化为情怀,我们才能真正看见智者的孤独。 N^w'Hw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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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艰难苦恨繁双鬓”。“艰”,生命或者生存的艰难。屈原面对涂炭的生灵,发出“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”诗人从自身出发,感受了社会无限的苍凉。在生命的流转与奔波中,作为诗人的杜甫,深深感到生命的内外都几乎是一种宿命。“艰”在此,既是载体,又是本体。“难”,这里指困境更恰当一些。诗人在此是充满困境的:今天在此,明天呢?明天又在哪里呢?无人知晓,甚至自己。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时,这种生命或者生存状态,也可想而知了。我们联系诗人的生平可知,诗人几乎是流浪的一生,无依无靠的一生。无论他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,还是他的《咏奉先县五百字》,还是其他篇章。当诗人的自我生命与社会载体紧紧地联系在一起,生命的凝重就不仅仅再是个人的。而是社会的写照,是一个社会的整体反射,只不过这种反射被凝聚到了个体身上。诗人因此,不仅迷惘,不仅深思,最关键的,是对自我生命的出路。当生命没有出路时,诗人本身就不仅仅只是艰难了。 'b/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