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醉秋风夜无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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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 & FhJ%JK 四季当中，我最不喜欢夏季。许是闲散过度，营养过剩，体态与日俱肥，过夏犹若天赐的灾难。北纬三十五度偏南的山城，窝在马蹄形的关中西头，每到夏季像开了汤锅，热气把满世界蒸蔫了，煮熟了，少了生龙活虎的情绪，也少了风花雪月的诗意。热极了，热燥了，我在心里督促酷夏快些离去。老天爷不似人那般好对付，能在谄媚讨巧中隐退，在诅咒漫骂中躲避，在脚踢拳打中逃遁，反而变本加厉起来，一日甚似一日强暴，用流火般的毒辣与淫威，烧烤花木草虫，烧烤紫外线里穿行的男男女女。我开始怀念秋天，盼望秋天，像许久未见的情侣，望穿秋水，渴望爱人出现眼帘。
^ P s! FRQ.ix2 我把夏天的无奈与忿愤讲给妻，妻亦不满起来。妻的不满不是针对夏天，而是针对我的忿愤。有空调房呆还弹闲天气，比西门坡民工市场上卖天天卖气力的，岂止天上地下，知足吧。妻是夏季的拥趸，衣裙，秀腿，高跟凉鞋，新潮遮阳伞，最适宜在夏天显摆，炫耀，阳光灿烂亦把人灿烂得风度陡长，激情奔放，夏季俨若是上帝专为女人设计，炎阳下流淌一河滩美丽。道不同不相为谋。话不投机半句多。生理和心理对季节炎凉的感受，细节上明显差异出人与人的不同，即便在同一片天地生存，同一座屋檐生活，同一张床上共枕同眠的夫妻，亦未能幸免，未能苟同，甚至截然对立。
xt^1,V4Ei~ /wJ#-DZ 是的，空调能带来凉爽，但这种凉爽是短暂的，犹其是需要靠手脚劳动，需要流去汗水换取养家糊口薪水的职员，漫长的夏日时光是在户外露天度过。何况机制的温度，失去原生态的味道，空气因子缺氧少钙，呆久了心虚气怯，乍一离开空调室内到了户外，又大脑晕眩，眼冒金星，接踵而来的是肩肘发疼。空调能泡硬肌肉，泡酥骨头。关节处蛰伏的炎症，摇头晃脑的从骨缝里蹿出，竹刀似的搜刮起不能自抑的疼痛。这让人倍加追念天高气爽、满地金黄的秋天。
@z1QoZ^w <P h50s4 果真一场好雨，从渭河川道呼啸而来。浓云翻滚后是电闪雷鸣，接着噼里叭啦、乒乒乓乓一阵暴雨，随后又是淅淅沥沥几天霖雨，温度骤降。俨然是一幕天作之合的舞剧，曲调未经过门，场景未作铺垫，便己直达剧情的高潮，悠忽着引人入胜。翻看日历，日子己过了立秋的节气.，从节令算是跨入秋的门坎。“春雨惊春清谷天，夏满芒夏暑相连，秋处露秋寒霜降，冬雪雪冬小大寒”。二十四节气是二十四道岁月的门坎，立秋了便是宣告秋天真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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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 $9 秦岭北麓的野外，秋的气氛要比山城内浓烈得多，也清楚得多。城市是钢筋水泥的堆积物，季节的轮回仅是衣服簿厚的变化，是烧锅炉还是开空调。居住城市之中，冷暖只让人迟缓的自然反应稍有些触动，也仅仅只是纯粹生理的机能。远离自然，也就是远离了季节，少了天然的野性，野趣。日子变得混沌且又空洞，似乎消失了生态物候演变的层次和秩序。“*****扰乱了班辈，空调扰乱了四季”，都是些城市衍生的闲言俗语，洞穿了文明进化中的迷失与无奈。出了城门去郊外，再费些腿脚去秦岭北麓，城中庸常的枯燥与混乱，在这里泾渭分明起来，像昼夜般的明显，生动。
jFN0xGZ 2I B{FO/ 最先入眼的是树。郁郁葱葱的杨树。婀娜多姿的柳树。苍劲古拙的土槐。高矮粗细不一的树木，在慰蓝的天空背衬下竖起勃勃生机的绿，绿得发沉，清澈极了。时光深处的风尘，被浓郁碧绿的叶子吸摄，光合作用后把喧嚣一路吞噬，留下铺天盖地的爽快。田野显得密实，也显出厚重，土地回馈的农家成果在阡陌上历经几个月的酝酿大面积裸露出来。玉米、高粱、苹果园、梨园，似雷诺阿的油画，用魔术般的笔触，把视觉切割成拥挤的条条块块，让你用眼睛感受着，体味着，发现着，感叹着。翘着缨须的苞谷梆，飘着红焰的高粱穗，挂满枝头的富士苹果砀山酥梨，把艳的红艳的黄艳的绿喧染得丰饶且夸张，又是那么真实，触手可摸到一泓斑斓的色彩。艳的红艳的黄艳的绿，自然界里最热烈的三种颜料，在大地的色盘盛着。秋天有了这样的三种色彩己经足够。大自然最神奇的色调，己被秋的手指调配出来，拙拙的安静且又热闹。阳光清柔若丝，光线虽是灿烂的白，像锡，像许多发光的金属，却温润似玉。聪明的古人以木象春而以金象秋，金秋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。天空与地表的草木庄稼，通通被金属般的秋光重新擦洗一遍，变得愈发纯净，明快。
5 A0]+)5E8 xS|9Gk 我喜欢揣本闲书，跑到秦岭山脚，坐在青溪河畔的草甸去读，书中的文字没看进去多少，眼光倒被野景抢劫了。感受秋野，心境异乎寻常的惬意舒坦，有些妙不可言。往日的烦嚣沉沦在秋之光影，使心底澄明起来，气脉心息醇和起来，慢慢地先把自已交付给一种怡然，然后再投入一种陶醉，抛弃了恼人的尘忧。河畔像秦岭肚子里的胎盘，生育了千姿百态的花草。野菊花、野棉花、飞燕草，还有藤茎攀附的秋啦叭花，沿溪畔两溜子铺排过去，把花瓣清幽的香味弥漫开来，沁入肺腑最柔软的地方，痒痒地受活。掐一枝秋菊切近的端详，叶子依如春菊的鲜活，但更多了些硬朗和矜持，厚实且有质感。叶面敷了层清细柔腻的白粉，触手茸茸的滑顺，清瘦漂逸的叶脉，从叶瓣发碧的绿色中分延开来，似乎能听到默默鼓突的脉动，牵惹眼睛寻找老去了的光阴背后的传说。我清晰的发现风轮般的菊花瓣，在日光里倔强的侧欹起来，右旋着，到底是何种神奇的力量，让桔黄的花瓣孜孜不舍的追逐太阳的运转方向。细碎的光阴有时比绵延的山脉更厚重，更多了象征的价值与意义，也生发出许多的感慨，荒杂且又抽象，尘落于秋叶秋花的漫漫长途，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，浮生一页又一页的童话，在岁月的风中大声朗读。
Qt.*Z;Gs `%Ih'(ne 其实，秋天的夜晚更有些韵味。夕阳跌落西山后梁，余晖使山城氤氲起祥和沉缓的气息。暮色渐渐四合，秋夜便款款落下帷幕。我站在窗前，远处是黑黢黢的秦岭，在夜暮月色里宛若剪影，影影绰绰的肃穆。秋风自河床川道吹来，轻轻地摩挲脸颊，透心的凉爽。月亮悬得很低，像挂在头顶，月光皎洁的漫向地面。几颗星星，被月亮推到遥远的地方，回眸一眨一眨，撒出细碎的亮点。市散声残的街巷，依然被留恋夜游探魅的鞋子反复丈量着。蛐蛐是秋夜最欢实的使者，用悠长的声声嘶鸣，与歌厅流行的乐曲竞唱。绵长的秋夜，潜藏了太多的故事与情愫，被夜色揉搓成丝网，再弹射出去，渴望捕捞属于自已的东西。但又有多少故事和情愫，是单靠肉眼就能看到奥秘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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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'o|9 2.^{4 1: 秋夜钟情夜读的闲人，反复琢磨不得其解的东西，在秋夜会脑瓜开窍，恍然大悟。倘若天空飘些细雨，牛毛似的潇潇洒洒，更是凭添了夜读趣味。翻阅韩少功的《山居记·雨读》，说孟子有“夜气”一说，以为一个人入夜最容易得气，最容易得道，最容易通神。我觉得孟子似乎专为我说的，韩少功专为我写的。我喜欢夜读，犹其喜欢秋天夜读，秋夜没有春夜之困，夏夜之署，冬夜之寒。读书读画读满柜架上的藏品，纸的绵的铜的瓷的历史的现代的，全都在秋夜列成方队，任凭我检阅。夜读梵高的向日葵，能读出迥异于白日的另种感受，亦能品味出这位人生的失恋者，把自已全部生命和爱情奉献给唯一的艺术情人。而他的艺术也像他的人生，是一场无休止的生命搏斗。我始终认为梵高的向日葵是属于秋天的，那阳光是秋天的阳光，熟得发亮；那色彩是秋天的色彩，蕴涵了生活的热情；那线条是秋天的线条，把狂热的震撼倾泻出来。这位世界上性情最抑郁最狂烈的艺术家，用最大胆最出人意料的颜色组合，来表达内心的骚动与欲望，也让我的神经未梢在秋夜振荡共鸣不已。
v'hc-Q9+> v2;E W p 相比较，中国文人审视秋的眼神，显得宁静，超然，深邃，它们直接与自然相通，又直接与心灵呼应。惊秋、悲秋、秋思、秋愁、秋怀、秋意……生命的奥秘植根于秋的枝枝节节，在时间不可逆转的尺度里丈量生命的价值与意义，丈量人类永恒的困惑与悲哀。“春女思，秋士哀。”（《淮南子》）“若秋冬之季，尤难为怀。”（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）自然物候与心灵感应交互潜行，以期抵达物我同一境界.。壁如李清照的词，石涛八大的画。夜读他们人格化的自然，充满灵性的文字，艺术对象的神志与气质，在栩栩如生的图文中，使我们在秋夜超越肉眼和感官，神情遨游无垠的精神太空。
|m's) Y<T0yl? 沉醉秋风夜无眠的，并非书生气十足的我，还有我的母亲。只不过那是数年前的秋夜。与母亲不同的是，我是自行感叹，秋思在秋风秋夜中拍打着我的失眠，母亲则是操劳日日困顿的光景，揪心瓦瓮里日渐见底的米面。父亲去逝后，凭借工分获取粮食的我家，生计愈发拮据，全靠母亲精心打点，才不至于断粮断顿。母亲空闲，便带我们兄妹去玉米地里先掐野菜，灰灰莱，仁花菜是最好的品种。雨后的地里灰灰莱仁花菜长得鲜嫩，也很肥硕。母亲摘拣完毕，便混和上麦面连夜上锅去蒸，蒸成麦饭。墙壁窑窝里的灯光，一半照着厨房，一半照着屋炕。我们兄妹就着灯光读写作业，背诵课文，母亲则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。我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，一觉醒来还见母亲没有歇息，在灯下忙着缝补我们裂开的衣裤。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，我的眼睛酸酸的想要流泪，恨不得当夜长大，好去替换压在母亲肩头的辛苦。母亲时常瞅着我们吃麦饭，瞅着瞅着便眼圈有些红润，喃喃念叨：“再过几天秋收了玉米，那就好了。你们也就不用成天吃麦饭，给你们打搅团，你们劲着吃，吃个饱！”
:E")Zw&sW3 E)*ht;u 许多年己过去了，我也离开家乡在城里工作，往事己深埋在记忆的底层，似乎在日复一日的散去。实际上，记忆的底片上，一幕幕场景经常叠加在眼前的事物上，偶尔也在梦境出现，无端的让自已感动。甚至有时觉得面对的真实世界，远比消失了的往事更加虚幻。比如今夜，我想起了数年前的同样秋风气爽的秋夜，我想起了慈祥的母亲，只不知道我的母亲，在遥远的天国生活得是否可好？！今夜看来又是一个无眠夜，望着窗外闪烁的星辰，我想，天底下又岂止仅我一人无眠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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